兵家一脉

想写什么写什么的挖坑小能手

续缘 3

3、难知如阴


“可以……可以跟我多说说关于白琰的事情吗?”展昭一直都在看着白金堂,他的眼神令白金堂忍不住扭过头去不敢看他。在被烈火毁坏代价的面庞上的那双眼睛依旧熠熠生辉,宛若切割完美的钻石,那令人觉得可惜,也令人觉得恐惧。
展昭,他不应该遭遇这个。
然后白金堂点了点头,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他轻声问道:“那么,你想从什么地方开始听起呢?”
“小白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被你们家弄丢的?”展昭沉默了半晌,才提出了自己在意最久的问题。白琰不像是那种“会”被抛弃的孩子,而如果那时真的,白金堂也没有找回他的必要。白金堂愣了一下,他的大拇指近乎神经质地磨蹭着自己食指的关节,过了一会儿之后才轻声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没有弄丢他,更没有遗弃他。”
“因为在生下来的时候,他应该就是一个死婴才对。”
展昭愣住了。
他一时间无法动作,也无法对白金堂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只能感受着冰凉从指尖缓缓向上攀援,就像是一条蜿蜒的毒蛇。白金堂的声音依旧接连不断地传入他的脑海中,讲述着荒谬的故事:“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我惹出了什么风流债……呵,他长得和我真的很像,但是以我的年纪,就算真的乱来,也弄不出这么大的私生子。”
“老头子死得早,我也没有什么叔伯兄弟的,结果当时我一时冲动,就拉他去做了亲子鉴定,发现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应该是我亲兄弟,”说到这里时白金堂看着自己的手掌,他依旧记得在那个时候自己心里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然后,后来我去了江夫人,也就是玉堂的养母那里,找到了据说当年她捡到玉堂的时候,玉堂身上裹着的襁褓,还有什么……玉佩之类的东西,给小孩子保平安的,我和玉堂出生之前就都买好了的。然后,你猜猜看,那是什么东西?”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暴雨并未停止,暴雨从未停止,白金堂抬起头来,他的表情被掩藏在阴影之中。如同鬼魅一般的声音缠绕在两人的耳畔,手术室大门之上“手术中”的灯光像是快要缓缓流下的鲜血。白金堂甚至不知道在说话的是自己还是自己以外的另一个存在,他只是机械性地蠕动着嘴唇,然后词语自己排列成了不可思议的句子,一点点涌现出来。
你是否,听见过墓地当中,白骨的合唱?
“那是放在棺材里的东西,他在被送去火化之前消失了,而棺材完好无损,监控里没有拍到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东西曾经靠近过太平间,”白金堂转过头去,苦涩地看着展昭充满了惊惧的眼睛,“怎么样?很害怕,对吗?”
展昭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不害怕才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于黑暗和鬼魅的恐惧是被铭刻在人类的基因当中的东西。中央空调将冷风输送下来,在暴雨的夜里显得格外严寒。展昭觉得那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脖颈之后吹气一般,令他忍不住汗毛倒竖。然而那一定是错觉,在他的背后是苍白的墙壁,犹如任何一间医院一般,白得刺目。
消毒药水的味道弥漫着,走廊上或许一直都有阴魂踽踽独行,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医院,因为在有限的记忆当中,他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总是看到不存在的影子。
最多的,是一个白色的幻影。
展昭低下头去躲开白金堂的目光,在那之中有太多他不愿去想的东西。然后他继续去看“手术中”的红灯,听着白金堂连绵不断的,宛若噩梦的话语:“里面的医生是我的好朋友卢方,因为我不敢让其他人检查玉堂的身体状况。他……从器官的器质性病变来说,应该早就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靠插管来延续生命了才对。但是你也知道,玉堂他……连感冒都很少,完全就像是一个健康人。”
“我应该在意吗?”展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依旧冷静而理智的,仿若对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并无考量。然而他知道不是,他只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失控没有任何作用,只能导致悲剧,只能伤害到自己重要的人、
【他不能重蹈覆辙】
“在不在意这种事情,只能取决于你自己。”白金堂站起身来,他不后悔自己对展昭说了实话,即使他很清楚白琰又多在乎和展昭之间的友情。虚伪的土壤当中无法开放出希望的花朵,无论那虚伪究竟出自善意还是恶意,谎言永远都只是谎言而已。
而展昭笑了笑,他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白琰在出门的时候总是死死抓住他的手,即使他说自己失忆的问题在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也不肯放上,每一次白琰都会瞪着眼睛去看他,像是一只生气的小白鼠——他们第一次看的电影是精灵鼠小弟,白琰一边说着没意思,一边吃着爆米花在沙发上看完了三部,最后困到一头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很在乎。”他垂下眼来。
——喂,猫儿,你这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是在许什么愿望呢?
——要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是,在他的人生当中,第十八次见到,于夜幕之下缓缓燃烧的高楼。
火焰向着四面八方不断流淌,一点点蔓延开来,将一切的落脚之处都切割成为碎片,而他就站在了火焰的尽头,看着在火焰中的“自己”。火从他的衣摆处缓缓烧了上去,将原本就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衣衫变成更为刺目的红色。而他的手扶在早已焦黑,将要坍圮的木柱之上,微微用力就将掌中的一切化为了灰烬。
白琰看着在火中燃烧的自己。
那个自己在不断重复着一个姓名,就像是坏掉的机械一般,那是他最为熟悉的名字——
白玉堂。
白玉堂,只要承认了这个名字,只要承认了你就是“他”,你就不会再受苦了,对吧?
很简单对吗?因为白琰就是白玉堂,只要点头你就会变成白玉堂,然后你就不会在每一年的那一天重温万箭穿心的感觉,你就不会在冲霄楼的大火当中缓缓燃烧。只要你变回白玉堂,一切的痛苦就能了结了。
——你永远都无法逃离自己的影子。
——你永远都无法挣脱自己的命运。
然后白琰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性一般,在火焰当中的人也在狂笑,两人有着相似的模样,他们都张开了双臂。然后白琰高声说:“我不需要。”
——白琰不过就是一具行动的尸体而已,他早就在诞生的那一天死了,你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这一点吧?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白琰的身份?承认自己是白玉堂,不就可以了吗?
——默默无闻的,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化为尘土的凡人,亦或者纵情驰骋的侠客,你应该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的,不是吗?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爷也不想再听你的屁话。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做谁就做谁!老子开开心心的,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插嘴?”
——我就是你。
“你是个屁。”
白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他的眼帘的,是卢方带着口罩的脸,接着是手术室的无影灯,他努力想要坐起身来,却又被卢方按住了肩膀。卢方对他轻声说:“弟弟,乖,你现在需要休息,就先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之后一切都好了,明白了吗?”
“现在……什么时候了?”他同样轻声地说,卢方看了看时钟,然后回答:“已经四点了。”
“四点了啊……”他很费劲地将头转到另一个方向,然后笑了起来,“天快要亮了……结果今天还要请假了吗?”
闵秀秀帮着卢方将病床推出手术室,白琰看到展昭正坐在长椅上睡着了,白金堂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白金堂的眼睛底下是一片青黑色,一看就知道是非常疲倦的样子。在见到白琰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站起来想要骂白琰两句,又因为顾忌正在睡觉的展昭压低了声音:“臭小子,你到底要我们怎么为你担心啊!”
“对不住了,哥哥,”白琰也有些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不过可能还要多麻烦你一段时间,就……帮我请假,还有帮忙把小猫送回家吧?”
“就当是我欠你的……”白金堂又是气又是无奈,“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不要再让我们担惊受怕了啊?就当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求你了好不好?”白琰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这个真的没法保证。”
白金堂还想再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坐起身来的展昭,因为刚醒展昭还有些迷茫,然后在看到白琰的同时展昭站起身来疾步走了过去,像是想要去抓白琰的手,但是害怕给他造成伤害一样。白琰抬起手来,他身上没有伤口,似乎在之前的鲜血四溢是单纯的噩梦一般,然后他抓住展昭的手笑:“猫儿,别担心啊,爷好得很。”
“你是谁的爷啊?”白金堂在一边吐槽,他环抱着双臂,眼里却带着切实的担忧。白琰白了他一眼,继续和展昭对视,像是要把白金堂当做空气一般。
展昭的手很冷,简直就像是冰块一样,在白琰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他想,可能是因为冷气开太低了吧。白金堂看着他们微微地叹了口气,接着他拍了拍展昭的肩膀,说道:“好了,你也该回家了。”
“啊,等一下,”白琰撑着床板支起身体来,“我刚想起来,猫儿家里现在怕全都是血,要不然你先把他带回咱家去将就一个晚上,明天叫个钟点工来打扫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白金堂忍不住瞪着白玉堂说:“你吃多了?脑袋坏掉了?叫钟点工来打扫就不怕人家报警?等你好了之后自己去帮人家打扫去,我没你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弟弟。”
展昭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来,他冲着敢怒而不敢言的白琰眨了眨眼睛,然后跟在白金堂的身后进了电梯。在电梯的四壁全都是明亮的不锈钢,他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无数影子层层叠叠地聚拢在一起,熙熙攘攘得怪异。
他能够见到影子在对自己微笑。
展昭像是对一切熟视无睹一般,似乎那些影子,那些光,那些狞笑和嘲讽都是他的错觉,他坐在白金堂的车的后座,白琰的血已经干涸了,现在看上去就像是洒在坐垫上的可乐一样。凌晨的城市宁静得可怕,霓虹灯已经不再明亮,在冰冷的路灯下的道路上除去他们的汽车以外空无一物。
“白大哥,你把我放在门口就行了,我自己能回去的……”展昭突然开口,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那里一片漆黑,“小区那里路太窄了,你的车开进去不方便。”白金堂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说:“那也好,记得把你的伞带走。”
“好。”
那把伞是一把漆黑的伞,没有防紫外线的涂层,是前两天他出门的时候买的,那个时候正好天降大雨,他身上的预算只够买这把伞。长柄而不是折叠,白琰几乎要把它没收,因为“太难看了,你就不会找一把好看一点的吗”,不过最后展昭还是在用着。
展昭固执起来的时候,和白琰不分上下。
雨已经停了,白金堂停下车让展昭下去,他目送着展昭走进小区的大门才重新发动了汽车,这个夜晚已经结束了,然后要开始的是新的一天。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展昭回头,那辆和旧小区格格不入的汽车已经离去,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在雨水当中,他能听到水的响声,然而在鼻端萦绕的,除去水的气味之外,更多的是焦糊的气息。若真的要打一个比方,那是将肉类放在烈火当中灼烧许久,直到油脂化为灰烬之后留存的气息——令人作呕。
展昭不是一个喜欢说谎的人,然而有些东西是注定不能说出实话的。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就算说出来也只是给自己、给别人增添烦恼罢了。所以,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没必要说,只要他知道就可以了,毕竟“它们”要妨碍的也只有他一个。
在黑暗之中缓缓爬行着的,是焦黑的尸体。
无数歪曲的尸身在水中爬行着,尸油漂浮成一片片的油花,它们都已经完全损坏了,或许是少了某些肢体,或许是身躯的某一部分成为了空洞,或许干脆就没有头颅,或许直接是一堆难以形容的焦炭。它们不应该活动的,从哪种方向看它们都不应该动起来,然而它们在水中爬行着,向着展昭爬行着。
求求你——它们伸出手来。
求求你,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了——它们张开早已破坏的“嘴”嘶吼着。
求求你,让我们解脱吧——它们无声地大喊着。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只有你能够阻拦王爷了不要啊我们不想死不想变成怪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属下无能求求你不要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死不掉为什么死不掉为什么死不掉为什么死不掉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王爷已经发疯了王爷已经发疯了你到底是谁你不要过来啊怪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救救我们——
杀。
杀。
杀。
那些尸体,那些焦黑的怪物向着展昭扑了过来,如同要将他的血肉撕扯下来一般,而展昭握紧手中的伞柄,缓缓将伞端起。
那是一个起手式。
伞尖刺穿了第一个怪物的喉管,展昭的手腕一抖就将它的头颅一起震碎,灰烬落在水里很快便彻底消失,如同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存在过一样。接着他脚步后撤,伞横着抽向第二个怪物,怪物被拦腰折断,同样化为了灰烬。
漆黑的伞,简直就像是利剑一般。
明明被许许多多的怪物包围着,展昭却像如同并未受到影响一般,他并未刻意控制自己做出什么动作,只是依靠着本能就足以将那些怪物一个个击败。他会去好奇自己在失忆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正常的高中生不应该有这样的身手和能力,更不应该觉得这样的场景属于“司空见惯”,然而他想不起来。
向左三步正好能够躲开其中一个怪物的手,这时把伞刺出去就能解决另一个怪物。
然后后退一步,倒持伞柄向后。
——展昭,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我要你受尽天下苦楚,要你永远得不到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要你所爱的一切都与你失之交臂!
——我要你永生永世不得安宁!我要看着你受尽折磨!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的一个怪物是躲不开的,展昭想,那就拼着受一点轻伤把它拿下吧。这么想着,他并未后撤脚步,反而迎了上去,但是,就在他即将与怪物相接触的同时,那怪物在他的面前化成了灰烬,落在水里,被冲刷殆尽。
黑夜过去,天空早已泛起了晨曦的光芒,在霞光之中他看到在自己的对面站立着一个人。那个人非常的狼狈,他的头发完全被雨水打湿,病服也被雨水黏在身上,然而那双眼睛依旧熠熠生辉。在第一个瞬间展昭感觉到的是熟识,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见过这个人。
但是那又不是朋友,或者敌人之间的熟识。
“你——”展昭开口,但是他只来得及发出第一个声音,面前的人就倒了下去,展昭抢前一步扶住了那个人,他知道那个人正在发烧,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不能放着他不管,这么想着,展昭扶着那个昏迷的人走进了自己的家中。
——展昭,你醒醒,我是白玉堂啊!
——我不相信你中了邪……你连包大人都杀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铸下大错了!
展昭在睡梦当中惊醒,他觉得自己作了一个奇怪的梦,只是在睁开双眼之时就将它遗忘殆尽。他总觉得自己缺少了某一块记忆,不,不仅仅是他,应该说是开封府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发生的事情。那不对劲,那很不对劲,但是更不对劲的是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甚至就连白玉堂都没有对此抱有任何的怀疑。
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事情。
他现在正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和之前他苏醒的地方有几分类似,至少墙壁都是那样令人心惊的雪白,然而这里又和之前的地方不愿意。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更像是居住着居民的“房子”。
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对他来说太过柔软了一点,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陷下去了。四周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全然陌生的,他无法推测那些东西的用途,也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危险。在门打开的时候他闭上双眼装作依旧睡着,却提起了十万分的警惕,接着那个人像是要把他推醒一般地摇晃着他。
展昭终究只能睁开双眼,然后对上了一张被毁伤的面容。
真是奇怪,这个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
【“海市蜃楼”现象在x月x日重演,标志建筑比前次测量单边长扩大约0.32毫米,与首次记载相比单边扩大约9厘米,可以据此推断“海市蜃楼”在逐渐靠近,且靠近速度加快。】
【本次“海市蜃楼”现象无关目击者三名,其中一名在后一日遭遇火灾,失去记忆,面部重度损伤,声带轻度损伤。】
【造成该目击者面部损伤的力量难以确定,但可以断定那些损伤并非烧伤。】
【未能发现与特异功能者之间的联系。】
【白金堂请假五天。】
【记录人:公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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