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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 第一章:红衣(虐,一方死亡)

1、红衣






展昭看着面前伫立的白玉堂,一时竟无法明了自己身处何方。
向来一袭白衣的人不知为何竟全身染赤,衣袂在漫天火红之中翻飞,像是终于看见展昭一般,白玉堂弯起双眼,露出惯常的微笑。而展昭的心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阵细微的疼痛,就像是无数细小的针一点点刺入,他大口喘息着,听到白玉堂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中。
——真是奇怪,明明近在咫尺,白玉堂的话语却像是由千万年之外传来的一般模糊不清到无法分辨的地步。
他听着白玉堂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唤他展昭,青年振袖抱拳,碰掉了几朵血色的花朵,落在映照夕阳的水中渐渐下沉。接着白玉堂拱了拱手,双眼坦然看着他,他无法读懂在那双眼中蕴藏的情愫,只知道那像是无数纷繁缠绕的丝线,将他重重叠叠的包围起来。
“展昭,”白玉堂说,“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无数话语向上翻涌着,展昭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白玉堂的手臂质问他为何要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然而白玉堂站在那里,像是抬手便能触及,却无论如何都有着最后的一寸阻隔。白玉堂像是对此早已知晓一般垂下眼帘来,微微勾了勾嘴角:“此去一别,山高水长,前途渺茫,不可估量……”
“若日后得以江湖再见……若日后再见,愿得与展兄杯酒言欢。”他这么说着,面容在风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慢慢的化为一片无法辨认的虚无。展昭呆呆站立在原地,听着白玉堂最后留下的话语回荡在耳畔,就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一般:“白玉堂……就此别过。”
展昭从梦中惊醒,一下坐起身来,被褥因为过大的动作掉在了床下,他却像是对此毫无所觉一般,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他的心跳得很快,或许应该说从来都没有那么快过,简直令人错觉下一刻就会因为这样的速度撕裂开来。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他的双眼注视着前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着,梦中的红色依旧残存在他的眼中,如万丈柔软的红尘。终于他弯下腰来捡起被褥,拍去被面上沾染的尘土之后顺手将它丢在床上,自己则套上鞋站了起来,走向不远处的案几。
月光由窗棂照射进来,竹影在风中飘摇着,掩去夜枭的啼叫。展昭拿起茶杯之时才发现茶水早已冰冷,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白玉堂在身边的话,或许早已抢下他的杯子,大声地吩咐着自己的小厮快快换上热水来。白玉堂……展昭看着沉在杯底的茶叶,然后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冷水。
这水的确是冷得过分了一些,初春的寒意顺着骨头缝透进去,沿着喉管和胃渐渐弥漫开来,刺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纠结了起来。展昭放下杯子,常年执剑的手却有些不稳,杯底和桌面触及的那一刻发出碰撞的响声,他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下一刻却听到了前厅传来的嘈杂声音。
即便是以展昭的耳力也不能将所有的话语都听清,然而“白玉堂”三个字却像是活着一般向着他的耳中挣扎着钻过来。他骤然转身,又在无意之中撞上了桌沿,在来得及阻拦之前茶杯落在地上粉身碎骨,混杂着青瓷的暗色茶叶在地面上无比醒目。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才拿过搭在床柱上的披风披在身上,一把抓住巨阙赶出门去,宝剑在鞘内震动着,发出只有主人才能听到的刺耳哀鸣。他的脚步坚定,又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在向前,每一步都带着不真实的错觉。
蒋平带来消息,白玉堂三探冲霄楼失陷于铜网阵,万箭穿心而死。
踏入前厅的那一刻喧沸的哭声瞬间将展昭包围起来,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手指收紧,剑鞘发出几乎碎裂的声音。他张了张嘴想要问明情形,却一个字都无法吐出,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展昭记得白日里白玉堂还拉着他去了襄阳最大的酒肆,白玉堂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勾画几下,然后夹起一块鱼腹放进嘴里。他端了酒杯笑着说襄阳王布下的机关不过如此,只要抬手他就能破去阵法,然后将颜查散的大印取回——不过冲霄楼里或许还有别的秘密,否则仅仅是大印无需如此戒备森严。接着他端起酒杯,硬是扯着展昭碰了一下杯沿才说他要将襄阳王护着的,其他东西也给带出来。
展昭记得那时他跟着浅尝了一口杯中酒,然后让白玉堂莫要冲动,虽然这么说着,他大约也能猜出白玉堂定会我行我素。但若是无关紧要之事他还能随白玉堂去,冲霄楼却截然不同,只是看着图纸他便能想到在此中是多么危机重重,然后他捏住白玉堂手腕让白玉堂莫要冲动。白玉堂冲着他笑了笑,又用手指去磨他的手背语气轻快地说:放心吧猫儿,就凭这点小事还难不住我白爷爷。
然后他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白玉堂偏着头瞪着眼睛看他,直到他说出那句“玉堂若真的要去,就让展某同行”之后才再次笑了起来。现在想来白玉堂怕是什么都没有,也不打算应下,而彼时的他却因为一时的目眩误解了白玉堂笑容中的含义。
展昭将披风裹紧了一些,又扶起已经哭到昏迷的颜查散,吩咐小厮把他安置下去。卢方还抓着蒋平不断要着一个解释,若不是韩彰拦着徐庆或许已经冲出去向襄阳王府报仇。接着蒋平抬头,展昭看出了翻江鼠眼中的忧虑,然后默默摇了摇头。
这位四鼠向来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他的异状或许早已被看在了眼里。
“展兄弟先去睡吧,”接着蒋平开口,他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不过已经不再颤抖了,“老五的事情……明天天明之后,定是要找襄阳王要个说法的。”展昭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转身,向着自己的房间缓缓走去。
白玉堂死了,白玉堂竟然死了——那个自命不凡,号称是风流天下我一人的锦毛鼠白玉堂竟然死了。展昭总觉得像是白玉堂这样的“祸害”是能长命百岁的,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去争执打闹,去并肩作战,然而一瞬间,这些都成了单纯的妄想。
展昭踩过碎瓷片,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和衣躺在床上,明知此时应入眠保持体力却无法入睡,他的脑海中还回响着梦中白玉堂的话语。白玉堂说了就此别过,说了日后江湖相见,然而哪有日后何处江湖,又怎能相见?
直到窗外传来鸟鸣之时,展昭才发现透过窗棂而来的早已变为了明朗的天光。他的头有些隐约的疼痛,于是他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脸上,良久才缓缓拿下,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冷静,只是在举步之时,依旧有些莫名的恍然。
襄阳王府传来消息,让他们去接白玉堂的尸体,派来的使者态度谦卑,然而依旧险些被徐庆打死。最后拦住他的人是展昭,巨阙挡在锤下,剑身在被击中的时候颤抖了两下,展昭的手也有些发麻。然后他转头看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由他去将玉堂接回,蒋平的声音还是嘶哑的,翻江鼠问他:“展昭,你没问题吗?”
“展某无事。”展昭说。
白玉堂从来都没有那么安静过。
展昭很清楚白玉堂到底是多么闲不下来的家伙,不仅是醒着的时候,就连睡在床上也会翻来覆去。最初两人抵足而眠的时候他会被闹得无法安眠,不过在习惯之后他已经不再被白玉堂惊醒了。只是有时在醒来的时候他会发现白玉堂的一条腿压在他的腿上,把他压得有些腿麻。
没有一次,从来都没有一次,白玉堂躺在冷硬的木板上,却一动不动。展昭低下头去看着他,衣上染的血早已变暗,却也依旧能看出最初的红意。由撕裂的刀口和箭痕能看到森森白骨,有些过分刺目了。展昭几乎无法辨认白玉堂的面容,然而他就是很清楚,那个人就是白玉堂。
他曾经问过白玉堂为何总是一袭白衣,带了几分笑意几分调侃地问白玉堂是否在洞房花烛夜里还是身着白裳。白玉堂挑了眉笑着问他——猫儿,你想看五爷穿红衣吗?
于是展昭端起茶杯遮掩嘴角笑意,语气倒是一如既往:“那是自然,这江湖上有谁不想看你白玉堂白五爷身着红色的样子呢?”于是白玉堂长笑一声,手指点了点桌子,突然凑到他的耳畔。展昭能感觉到白玉堂温热的气息随着声音一起落在他的耳中,让他有些痒痒的。
“猫儿,”白玉堂说,语气是少有的缱绻,“你若是想看五爷穿红袍,五爷便穿一次又有何妨?不过倒不是给天下人看,只是给你这笨猫——”接下来的话语在嬉笑之中湮灭,白玉堂又回到了自己的凳上,拿着展昭的茶杯在手中转着。
白玉堂果然未曾食言。
白玉堂的剑被平放在一旁,同样的还有他盛放飞蝗石的锦囊,云纹同样染上了赭色,展昭拿起锦囊,看着血透进每一根丝线之中,白色的石子也现出了血纹。他将锦囊攥在掌心之后才转身,看着一脸冷笑的襄阳王拱手发问:“不知玉堂究竟所犯何罪,竟让襄阳王对他下此等毒手。”
“这江湖草莽竟私闯本王所建的楼宇意图偷盗,若不是看在钦差大人与展护卫二位的面子上,本王定要他挫骨扬灰,”襄阳王看着展昭说,他的眼中无疑带着嘲讽,“却不知,展护卫为何因此事质问本王啊?”
展昭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锦囊的丝线勒进他的手中,石子在重压之下摩擦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只是定定地直视着襄阳王的双眼,看得襄阳王狼狈不堪地向后一步之后才说:“襄阳王,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本王做了什么,本王自然清楚,”在瞬间的失态之后襄阳王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露出嘲笑之后继续说道,“反倒是展护卫已经忘了,面对本王应保持何等礼仪了吧?也罢,本王看展护卫因朋友之死过分伤感,有些许失仪也在情理之内,就不多追究了吧?那,送客!”
展昭行走在襄阳的街道上,在他的身后几位差役推着推车,在其上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白玉堂就在里面,紧闭双眼,无知无识。在春日的阳光之中一街两行桃花盛放,一阵清风徐来,无数花瓣便翻飞着落下。展昭突然想起在开封之时他们曾并肩徐行,白玉堂看着桃花,突然说了要在开封府的后院种一棵桃树。
在来襄阳之时他还感叹来得不是时候,梅花已谢桃花未开,赴冲霄楼前几日他还说桃花已结了花苞,怕是近日就要开花,却不知桃花盛开的那天来了,他竟终究没有看到襄阳的桃花。
展昭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向着钦差行辕走去,他没有回头,一直都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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